擰巴的楊超越，三度成為風暴眼，擊碎了中國社會的三層幻象
昨日，女團火箭少女101宣布解散，如果說火箭少女101開啟了國內(nèi)一個新的選秀時代的話，那這個時代真正的節(jié)點，不是甜美的吳宣儀，也不是實力頗強的孟美岐，而是擰巴、愛哭又沒實力的楊超越。
不管楊超越是否明晰，但在她身上凝聚的時代風暴從未停歇，她以一種近乎莽撞的姿態(tài)進入我們的視野，徹底擊破了中國社會的三層幻象——三個我們曾無比堅定的真理。
第一個，就是對努力與成功的理解。
楊超越最初成為風暴眼，是以咪蒙為首的公眾號對楊超越的抨擊開始（當時咪蒙尚且沒有被封），咪蒙開篇就表達了抨擊楊超越的原因：“正義感”。
在他們眼中，楊超越不僅唱歌愛跑調(diào)，跳舞也無一絲可圈可點之處，是毫無疑問的墊底選手，距離淘汰只有一步之遙。但就是這樣不適合成為女團成員的楊超越，因為點贊票數(shù)高，不僅沒被淘汰，還從F班跳到A班，常駐榜單前三名。
咪蒙認為這對其他選手不公平，比楊超越業(yè)務能力強還努力的人一抓一大把，憑什么讓這樣一個樣樣比人差、只有美貌突出的人擠掉那些真正努力，真正有實力的人？如果有一絲正義感的話，就不該支持楊超越。
咪蒙是錯的。
首先，正義感不是通過霸凌他人體現(xiàn)的。其次，咪蒙是一個抨擊楊超越的典型代表，他們的癥結(jié)點不是“是否有正義感”，而是在“努力與成功”的關(guān)系上，在大眾眼中，努力=成功才是真理，這種不努力就竊取果實的行為是不可容忍的。楊超越在挑戰(zhàn)他們的生存準則，自然會遭到無數(shù)人的霸凌。
但是努力真的就能成功嗎？
被楊超越擠掉的林君怡可以回答這個問題。和楊超越一起參加創(chuàng)造101選秀的她，即便首秀被導師評級為A（最高水平），也依舊逃不掉一輪游的命運，現(xiàn)在她再度參加《創(chuàng)造營2020》，實力依舊被評為A，鏡頭也更多了，但如今依舊在出道邊緣外掙扎，就目前形勢看幾乎沒有出道可能。
她在節(jié)目中說的：“能站在前七的，你要么能力比我強，要么你為這件事情，這個結(jié)果付出的比我多?！甭犉饋頍嵫序v，但殘酷的現(xiàn)實足以潑涼所有熱血。更何況這是還是觀眾選出的結(jié)果，如果“努力就能成功”，觀眾又為何不投實力頗強又非常努力的林君怡？
早在我們出生前，上帝已經(jīng)為美貌、智慧、能力標好了價碼，而努力，是最不值錢的那個。
此外，努力這個被列為成功標配的特質(zhì)，也不是人們天生就有的想法。
韋伯在《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》中曾對上進心、努力等特質(zhì)做出解讀：
為了賺錢或者成功而努力的想法是典型的“資本主義精神”，但這種想法不是人們天生就會有的。資本主義出現(xiàn)后，為了自己發(fā)展壯大，壓榨勞工，就選擇了能讓資本主義發(fā)展壯大的思想——努力就能成功，成功=有錢=幸福。
在這種思想被資本主義傳播到全世界之前，事實上，人們不必拼命努力就已經(jīng)可以安穩(wěn)度過一生了，所以努力從不是人生標配。幸福才是。而如今幸福與成功劃上了等號，努力與成功建立了必然聯(lián)系，也只有這樣，在資本構(gòu)筑下的社會才能正常運轉(zhuǎn)。
激烈一點，我們甚至可以認為所謂努力就能成功、成功=有錢=幸福，就是一場資本主義用于洗腦的謊言，只是在如今我們都奉行這個準則的社會里，幾乎已經(jīng)沒有人能跳脫出這個準則，即便我們了解了這些，我們也會難以遏制地努力，否則就會陷入巨大的迷茫與痛苦之中——在這里我無法談論這個準則在道德語境里的對錯，但顯然，這個洗腦是成功的。
楊超越是中國建國以來第一次徹底地擊穿“努力就能成功”這個邏輯的人，所以她必然成為風暴眼。
楊超越第二個擊穿的，就是社會公正。
在咪蒙等人抨擊楊超越之后，非但沒有影響楊超越的人氣，反而居高不下，熱度不斷，這簡直氣壞了那群奉行“努力就能成功”準則的人，最初的憤怒開始演化成仇恨，最直接的表現(xiàn)就是舉報。
這是楊超越第二次成為風暴眼。楊超越居高不下的人氣徹底激怒了努力論持有者，一時間舉報楊超越的話題登上微博熱搜，舉報的截屏比比皆是，理由多半是“違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”：
真正違反的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哪一項，他們沒有說出來，我來說，就是“公正”。
隨著“努力就能成功”準則建立起來的，還有公正性的社會框架，因為這個可以說“公正”幾乎是一個社會能夠平穩(wěn)運行的核心之一。
在《為什么我們總會對受害者捅刀，對迫害者保護？》這篇文章中，我就寫過：
當人們的生存準則受到威脅時，他們就會陷入恐慌與危機感中，為了解決這種危機感，他們會下意識攻擊那個帶給他們危機感的對象，在這里，楊超越就是引發(fā)他們危機感的對象，所以他們試圖抹殺她。
但真正的癥結(jié)點不是楊超越，也不是舉報她的那群人，而是社會無法提供一個公平的機制。
朋友@來福概括的非常到位：楊超越是一面鏡子，圍繞她的正義觀念的撕扯，映照出的是一個基礎結(jié)構(gòu)缺乏公正的社會對自身的仇恨。
而一旦開始有大批民眾明白自己處于一個不公的社會中，整個社會的運轉(zhuǎn)就會受到威脅，有大批量的人會開始放棄努力，接受命運，于是喪文化橫行?；蛘邞嵤兰邓?，仇富仇官。
世界上就有兩個非常典型的國家：
一個是日本，社會走向低欲時代，民眾接受命運，平成廢宅與隱蔽青年層出不窮。
一個是美國，社會走向反抗，美國民眾對政府產(chǎn)生極大的仇視，他們的一切托詞都成了麻痹劑與謊言。
而我們?nèi)庋劭梢姷卦诓饺毡镜暮髩m。
楊超越第三個擊穿的，是整個時代的焦慮。
楊超越第三次成為風暴眼，是在高位出道半年后，被評選為“2018影響中國年度影響力人物”。中國新聞周刊連同楊超越一同被罵到熱搜，這次的爭論點是“影響力”：
人們圍繞“楊超越是否有資格影響中國”展開爭論，我在《憑什么楊超越就不能影響中國了？》這篇文章中就曾寫：
楊超越是否有資格影響中國這件事，沒什么可爭論的，因為楊超越已經(jīng)影響了中國，這是一個既定事實，影響是一個中性詞，沒必要因為一個評選爭論影響的好壞，自然雜志還把“賀建奎評選為2018影響世界的十大人物之一”呢。就算你不喜歡楊超越，甚至不認識楊超越，但也一定見過她的錦鯉圖：
我們不必在道德層面上爭論楊超越是否可以影響中國，至少在影響力上，楊超越確實做到了足夠大，《中國新聞周刊》沒做錯什么，他們只是在如實記錄時代。
楊超越化身全民錦鯉的形象幾乎無孔不入，甚至還帶火了另一條自編自導的錦鯉，一篇文章把自己打造成錦鯉，引發(fā)幾千萬閱讀，全民轉(zhuǎn)發(fā)，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——更何況我們還處于一個倡導無神論的社會里。
而楊超越所引爆的“錦鯉文化”，就是極度焦慮、浮躁的時代的最佳表征。
正如《拜錦鯉教》所說的那樣：
1982年的一篇論文《Superstition and Economic Threat: Germany, 1918-1940》發(fā)現(xiàn)，一戰(zhàn)到二戰(zhàn)之間的德國，整個社會處于緊張動蕩的狀態(tài)中。人們的工資水平越低、失業(yè)率越高、整個社會的工業(yè)生產(chǎn)越低迷，迷信的水平就越高。當然，當時的德國沒有錦鯉這種東西，他們追逐的是星相、神秘論、邪教。2002年的一篇論文《The Effects of Stress and Desire for Control on Superstitious Behavior》對其中的具體機制做了更進一步的研究：為何人們在生活壓力大的情況下，就更容易有迷信的行為呢？研究者發(fā)現(xiàn)，這是因為壓力導致人們喪失對生活的控制感；為了重新獲得對自己生活的控制，人們就會通過迷信的途徑，依靠許愿池或錦鯉尋求心理上的確定感，希望重新成為自己人生的主人。
楊超越化身錦鯉，被人們迷信般傳播時，就意味著生活的壓力，已經(jīng)大到讓我們無法只用理性自控，需要尋求縹緲的精神寄托。
拜錦鯉教的出現(xiàn)意味著：全社會的焦慮指數(shù)已經(jīng)達到了一個高點。在這個全球都面臨著巨大的焦慮和不確定性的年代，在外部貿(mào)易摩擦和內(nèi)部“共克時艱”的背景下，在年輕人普遍感受到壓力和無力的時候，拜錦鯉教的出現(xiàn)不是一種偶然。
那時我說：過度焦慮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癥候。楊超越則是這個癥候的漂亮包裝。
火箭少女解散了，楊超越的女團路也告一段落，但被她擊穿的時代癥候卻沒有痊愈。
楊超越割破了時代的漂亮外衣，卻沒有進行縫補。
但不管怎樣，時代的灰都不會再落到她的頭上了。
真正承受時代的灰重量的，真正會被時代的車輪碾碎的，依舊是我們這些大時代里渺小的普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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