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徽宗趙佶雖然是個昏君,卻是個大藝術(shù)家,尤其是他的花鳥畫,可謂一代宗師。然而有許多被題為“宣和殿御制御畫”作品,其實卻不是趙佶的親筆,往往由當(dāng)時皇家畫院的畫師代筆。所以現(xiàn)存?zhèn)鳛橼w佶所親制的二十余幅圖畫,要分清哪些是趙佶真跡?哪些是贗品?還真是個難題。
宋徽宗趙佶(1082~1135),宋神宗子,哲宗弟,曾封端王。元符三年(1100)哲宗無嗣而即位,到宣和七年(1125)傳位欽宗,做了二十六年的皇帝。作為君主,他在政治上昏庸腐敗,對內(nèi)貪暴荒唐,對外懦弱無能,十足一個蠹國害民的統(tǒng)治者。然而他卻是一個杰出的藝術(shù)家,能詩詞,著有《宣和宮詞》已佚,近人輯有《宋徽宗詩、詞》;工書法,自成一家,稱“瘦金體”,有《千字文卷》等墨跡傳世;擅丹青,花鳥山水,精巧深微。天機(jī)盎然,藝術(shù)上都有所建樹,許多作品流傳下來,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有一席之地。
歷史文獻(xiàn)中著錄有宋徽宗趙佶的大量繪畫作品,他曾對臣下說:“朕萬機(jī)余暇,惟好畫耳?!笨梢娝诶L畫上確實下了不少功夫,僅以流傳到今天的作品而論,其質(zhì)量之高,人或稱他為劃時代開派之宗師;其數(shù)量之多,在宋代畫家中也是非常突出的。據(jù)初步統(tǒng)計,趙佶的重要作品如今還流傳在國內(nèi)外的,共有二十余件。問題是這些傳世作品中,到底有多少是趙佶親制的手筆?對于這個問題,歷來藝術(shù)界就有不同看法。
宋蔡絛《鐵圍山叢談》說:“獨丹青以上皇(趙佶)自擅其神逸,故凡名手,多人內(nèi)供奉,代御染寫,是以無聞焉爾。”這是說當(dāng)時的名筆畫手,大多被招入御畫院,都曾為皇帝代筆作畫,有的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被湮沒了?;兆谠谖欢嗄?,其間對畫院特別有興趣,也特別重視,大量吸納人才,佳作自然噴涌,所以北宋畫院是我國歷史上皇家畫院最鼎盛的時期。可悲的是,許多畫家都需為風(fēng)流皇帝代筆,成為御用畫家。而趙佶作為皇帝,在侵占別人成果為已有的過程中也絕無羞恥之感,反而認(rèn)為是理所當(dāng)然的。
元湯垕《畫鑒》說:“《宣和睿覽集》累至數(shù)百及千余冊,度其萬機(jī)之余,安得暇至于此?要是當(dāng)時畫院諸人,仿效其作,特題印之耳。然徽宗親作者,自可望而識之?!笔份d,趙佶曾將從各地掠奪來的花石禽獸視為“諸福之物,可致之祥”,而陸續(xù)加以圖繪,以十五幅為一冊,累至千冊,名曰《宣和睿覽集》。這樣龐大的畫冊,其中萬余幅畫,怎么可能是趙佶一人所繪呢?顯然,其大部分是畫院中畫家的代筆,這些人有時需專門“供御畫”。其中許多畫上雖有趙佶手書“御制御畫并書”的字樣,卻也不一定是他的親筆?!懂嬭b》說,趙佶的真跡,他“可望而識之”,但沒有說明趙佶的親筆有些什么特征,也沒有舉什么例子,所以不免是在自我吹噓。
元王惲題《宋徽宗石榴圖》詩:“寫生若論丹青妙,金馬門前待詔才?!币彩钦f趙佶繪畫,大有捉刀之人,許多作品,趙佶只是在畫上加以自己的題印而已。南宋《秘閣畫目》、《中興館閣錄·儲藏》對趙佶親筆的“御畫”和趙佶在別人畫上題字的“御題畫”,進(jìn)行了分別記載,但后人仍有各種懷疑。
今人對傳世的趙佶畫也作了大量的分析考訂,以下略作介紹。
如《聽琴圖》諸畫,謝稚柳先生從畫的題字方面推論其畫的真?zhèn)??!堵犌賵D》舊為清內(nèi)府所藏,胡敬的《西清札記》說是趙佶自畫像,畫中彈琴者為趙佶,下右首低頭靜聽者是大臣蔡京。圖右上角有趙佶所書“聽琴圖”三字,左下角簽署著“天下一人”款押,鈐“御書”朱文一印。正中有蔡京題詩,傳世的趙佶畫,有蔡題的不止一幅,如《文會圖》、《雪江歸棹圖》、《御鷹圖》都有蔡題,可見當(dāng)時在皇帝畫筆上題字似乎還較隨便。問題是所題詩的內(nèi)容,差別很大?!堵犌賵D》蔡所題詩為:“吟徵調(diào)商灶下桐,松問疑有入松風(fēng)。仰窺低審含情客。似聽無弦一弄中?!边@詩中,蔡沒有一字對皇帝畫筆加以頌揚(yáng)。而《雪江歸棹圖》卻題著“皇帝陛下,丹青妙筆”,還說:“蓋神智與造化等也?!薄队棃D》蔡也題“皇帝陛下,德動天地”與“神筆之妙,無以復(fù)加”等等肉麻的頌揚(yáng)之詞。可見后兩畫應(yīng)出于趙佶真筆,如為代筆御畫,蔡京就不可能加以如此的頌揚(yáng),因為對于一個善畫的皇帝來說,給予代筆御畫加以過分的恭維,這就會有諷刺皇帝的嫌疑了。
此外,《文會圖》有趙佶的親筆題詩:“題《文會圖》:儒林華國古今同,吟詠飛毫醒醉中。多士作新知人彀,畫圖猶喜見文雄?!辈叹┑暮驮姙椋骸懊鲿r不與有唐同,八表人歸大道中??尚Ξ?dāng)年十八士,經(jīng)綸誰是出群雄?!敝x稚柳先生認(rèn)為,如果此圖為趙佶親筆,怎么會用“畫圖猶喜見文雄”這樣的語氣呢?這明明是在觀賞他人作品時所用的語氣,包括開首所寫“題《文會圖》”,也不像在題自己的畫。蔡京的和詩在畫的左上角,與右上角和趙佶題詩遙遙相對,而蔡京的詩也只是依韻和皇上的詩,引申趙佶的詩意,標(biāo)榜當(dāng)時要勝過唐代,卻沒有一字涉及皇帝畫筆。這與《聽琴圖》的題詩風(fēng)格一致。所以,《聽琴圖》與《文會圖》都不是趙佶的真筆,或也不是代筆,而是畫院畫家的作品為皇帝所滿意,便加以御筆題詩,蔡京也只是奉命題詩,故沒有對畫本身加以贊揚(yáng)。
而趙佶的《竹禽圖》、《柳鴉蘆雁圖》、《枇杷山鳥圖》、《金英秋禽圖》、《四禽圖》、《祥龍石圖》、《杏花鸚鵡圖》諸畫,其大體的藝術(shù)主旨,在追求一種雍容高雅、無微不至的寫生,筆致秀挺溫婉,形象俊俏生動,或也有雄健的格調(diào),其筆勢純?nèi)灰惑w,散發(fā)出一種靜穆的墨氣。所以上述作品應(yīng)大都出于趙佶親筆,當(dāng)然有的仍存爭議。
故宮博物院收藏的《芙蓉錦雞圖》與《臘梅山禽圖》,畫上雖有趙佶題詩和簽押,謂“宣和殿御制并書”,都為趙佶傳世名作。但從畫筆風(fēng)格方面看,似乎與上述真品有異,沒有趙佶骨子里那種筆情墨意。同樣,《聽琴圖》與《文會圖》中的那些人物與山水竹木,也與上述親筆有別,實為“御題畫”。
《畫鑒》還說,宣和時畫院畫家周怡專“承應(yīng)摹仿唐畫”。就是說畫家周怡專門為皇帝描摹唐畫,可見一些傳為趙佶臨摹唐人的作品也是靠不住的。如趙佶的《摹張萱搗練圖》、《虢國夫人游春圖》,都不是趙佶真跡。前者筆勢冗弱,殊不流暢;后者所畫馬的四蹄呆滯無神,與趙佶的藝術(shù)手法很不相類。
徐邦達(dá)先生在《古書畫鑒定概論》中說:“最奇怪的是宋徽宗趙佶的繪畫,幾乎百分之八九十出自當(dāng)時畫院高手的代筆。他既不是年老力衰,也非疲于應(yīng)酬他人,因為所有的畫幅大都存于宮內(nèi)為自己欣賞——著名的所謂‘積至千冊’的《宣和睿覽集》,盡管題上‘御制’、‘御畫’、‘御書’,但實際上那些‘御畫’沒有一幅是親筆的,自己欺騙自己,真不明白他是一種什么心理,可能是要托以傳名后世吧!”
而謝稚柳先生為之辯解道:“有一個推想,這些畫絕非‘代御染寫’,事實上趙佶的畫并沒有‘代御染寫’之作。那么,這些不提作者名氏的御題畫,看來都是‘三舍’學(xué)生的創(chuàng)作,或者是每月考試的作品,被趙佶入選了,才在畫上為之題字,這已經(jīng)是顯示了皇帝的恩寵。然而,被人說成是‘代御染寫’,這是這位善畫的皇帝尊嚴(yán)始料所不及的吧!”(《宋徽宗趙佶全集》序)
總之,如今要在所有題有趙佶“御畫”的作品中,分別出哪些是趙佶的親筆畫,哪些不是,已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。同時,宋徽宗如此自欺欺人的原因,恐怕也很難完全猜透。